六组字浅析简化字弊端(义、礼、圣、亲、爱、护)
(義与义、禮与礼、聖与圣、親与亲、愛与爱、護与护)
世道人心大变了,语言文字也不得不变。文言被取消,代之以西化的白话,正体汉字被简化了,代之以作为向西方化和拼音化过渡的简化字。汉字从正体到简体的变动反映了世道人心从小康向据乱的变迁。世道大乱,人心不古,所以简化字的特点就是全方位的混乱和圣贤造字义理的损伤,前者已在上一条详述,这里谈义理受到损伤的问题。
義与义。義,说文曰:己之威義也。段注:義之本训谓礼容各得其宜,礼容得宜则善矣。故文王我将毛传皆曰義善也,引申之训也。说文:从我从羊。段注:威儀出于己,故从我。董子曰仁者人也,義者我也。谓仁必及人,義必由中断制也。羊者,与美善同意。按:義的本义今由儀字表之,今所用仁義之義为其引申义。此为会意字,从我是因为義与仁相对,仁者爱人,以他人为重心;義则一出于自己衷心之裁断,以我为重心。
由此可见中国文化什么事情都讲中道,不偏在一边。西羌之俗尚義(故羌亦从羊也),故偏于自我中心损人利己;东夷之俗尚仁,又偏于舍己从人中心无主。又,南蛮尚智,北狄尚礼;总之四夷皆有所偏,只有中国六艺之教的文明得五常之全,合于中道而无所偏。
義从羊者,依段注表義即是善即是美也。又依说文,羊祥也。故心行合義,必与吉祥之事相伴随。故此字中实蕴含有《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中庸》大德必得禄位名寿之德福一致的中华文化根本原理。简化的义字当从乂和弋而来。三者今读音全同。说文:乂,芟(按;今云割)草也。从丿丨(捺)相交。段注:象左右去之,会意也。乂为刈的本字,刈,割也。说文:弋,橜也。象折木牙锐者形,厂象物挂之也。今义字当系由乂与弋合并而成,或曰将弋字除点外之部分以乂替换而成。乂与弋,一为割除一为摧折,故今之义字即隐以割除剪除摧折为道宜也。
本来義字确有以智慧裁断之意,故咋一看今义字以乂弋为之似乎不无道理,亦合同音相训的原理。但细思之,则大不然:为其暴戾之气过重也。古之義字多么吉祥,今之义字多么凶暴。与此相应,中华古人的天下是多么祥和,今之天下多么乖乱。科学日炽,杀机愈广,极足悲也。且古之義字从我是强调克制自己,今之义字无我故必顺习气制裁他人。美国式的正义就是今之义的典型。那么义在六书中属哪一种呢?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那一点显非表音,说是表义,又说不出表何义。仁義二字可谓中华文化之最关键的两字,今将義简化为义,不能不对世道人心造成重大不良影响。简化义字还是一个部首用字,所以这种乖戾之气也就随之进入到了所有用义做部首的字里;如仪、议等。又,侖,条理倫次之义。今将侖简化为仑,从人匕,如此一来则仑又为一不合六书之垃圾字,从人匕,并不能会出条理倫次之义。匕之古义虽为饭勺,然此义今已废,今义为匕首。侖为一重要部首用字,以之为偏旁者不下数十之多,今仑从匕,凭空添了不少杀气。人倫、倫理之倫,論議、論理之論今皆改从仑,细思之可惧。
禮与礼。禮,说文: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从示从豐。段注:禮有五经,莫重于祭,故禮字从示。豐者,行禮之器。禮,于六书为会意。禮字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也甚是重要,中国文化是仁義之道,也可以说是仁禮之教:一切中国制度,皆归于禮,而所以行之者,则内心恻怛质直之仁。但就是这样一个如此重要的字却被随意简化为礼,则尊重之意全失。礼,形声乎,会意乎?皆非也。故为一不合六书不知所从来的垃圾文字。乚,说文:匿也,象迟曲隐蔽形,读若隐。按:今读若義。这个乚,做声旁,不能表禮之音;做表义部首,不能会出禮之意义。禮本光明正大据于庙堂之上者,科学教反传统时代则已沦落为藏匿于民间者,故今之礼字才以乚代豐乎?
这些字真是在有意侮辱斯文啊——如此尊贵光明神圣之禮乐文化却被造字者暗示为见不得人之事!又,禮与義,字形皆饱满均衡,具有美感,正善美合一之表显,令人一见而生爱好向往;而简化后的礼与义,则生硬失衡,面目可憎,无形中已令人隐起厌恶之心。又按:日文中亦将禮简化为礼,中文禮字的简化当系模仿自日人。其实近代以来中文受日文影响很大,许多现代词语都是从日文中传来的,如社会、牺牲、团体、影响、机关、组织、运动、冲突、代表、舞台、报告、困难、观念、民主、科学、唯一等等,不胜枚举。(参見晚清《学务纲要》戒袭用外国无谓名词以存国文端士风一条。张百熙集45页)
许多人会感叹礼仪之邦,今已不存;这不能不说与将正体之禮儀简化为礼仪有关也。礼成了要藏匿起来的不光彩的事情,仪里又有如此重的暴戾之气,如何还会有禮儀之盛呢?要想重回禮儀之邦,当自恢复礼仪之正体字始。
聖与圣。说文:聖,通也。从耳,呈声。段注;聖从耳者,谓其耳顺。按:聖,形声字。从耳者,谓其耳顺,所谓声入心通,正观音耳根圆通从声音通道之法门也。故聖者,全体参通天地人三才之道者也。引申义段注云:凡一事精通亦得谓之聖。说文:圣,汝颖之间谓致力于地曰圣,从又土,读若兔、鹿、窟。圣原本是一与聖字风马牛不相及音义皆无关之正体字,不知何故,竟被随意拿来替代了中华文化中如此尊贵的聖字,这难道不是故意欺文侮聖吗?圣代聖后,亦成为一不合六书之垃圾字。因为聖圣二者音义皆无干,故非转注假借也。用又土会意又不能会到聖之义上去:胼手胝足致力于地的劳作与通达三才之道何干?
親与亲。说文:親,至也。从見,亲声。段注:至部曰,到者至也。到其地曰至,情意肯到曰至。父母者,情之最至者也,故谓之親。按:親从見者,只有到其地才能亲见,故以見表至之義。父母至親,情之最至,亦身之常見而常親近者也。今将親简作亲,見字没有了,只余声旁。故今日之人其身与亲身分居两处甚至相隔万里,常不相见;亲情也仅余其表,失去衷心肯至之意了。故有台湾学者说親而无見还叫親吗?也有人说,恢复有見之親字,比提倡常回家看看,更加重要。
愛与爱。说文:愛,行貌也。从夊愛(去掉夊)声。段注:心部曰,愛(去掉夊),惠也。今字假愛为愛(去掉夊),而愛(去掉夊)废矣。愛,行貌也。按:今愛字本是古愛(去掉夊)字加夊造出的形声字,又以之代替了古字,古字遂废。而简化的爱字则把愛字的心去掉,将夊以形近之友字代之。于是去本愈远。正体之愛字只是较古字多一夊,并未少什么。简体爱字则去心,易夊为友;于是本字大受损伤。义理亦随之。
正体之愛是发自内心地去利益一切万物与众生,孟子曰:亲亲仁民而爱物;说文:慈者,愛也。爱与慈皆是最广之通名,并未有任何对象范围之限制也。简体之爱字,则明确画出范围,以友为限;爱只及于朋友周礼地官大司徒注同师曰朋同志曰友,此外无与焉。若以友为动词,以友解爱还是一样。因为友爱还只是兄弟朋友之间的事,远非无缘之慈爱与无界限之博爱也。(辞源:友第三条,亲爱,友好。多用于兄弟之间。友于: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后常友于连用以称兄弟间的友爱。友悌:兄弟相亲爱。)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正正体之愛与简体之爱所以异。
中国文化为君子文化,故其愛为真正之博愛,普及于天下之人民与万物而无界限。西方文化为小人文化,其爱全是有界限与范围的,是brotherhood,即团体内部之友爱,无真正博愛,故将brotherhood译为孝经之博爱,只是误译;中文友爱限于兄弟朋友之间,故正当翻为友爱也。君子之博愛与小人之友爱其结果大有不同,行前者则天下和谐太平,行后者则天下相争,相杀相害,不至毁灭不止。故一爱字,其于天下之治乱,关系有如此之重。
護与护。说文:護,救视也。从言蒦声。今简体护字亦形声字,从扌户声。查简化字总表中言部之字,除託并入托外,余皆仍从简体之讠,只有護字改为从扌。这不能不让人深思。盖在古人,重理轻势,故凡事皆欲晓之以理而不愿以势力为之;今人重势轻理,故觉动口讲理只是徒然,以实力说话犯手做之,方是真理。前者是中国古人讲仁義道德的王道,后者则是今人只信弱肉强食的夷狄之道。故今护字废言从手,深刻反映了世道之变迁,其造出施行以后,又不得不对人心造成重大之影响也。
另外,汉字作为一种图画式的文字,它与世道人心的关系,除了其中所蕴含的义理之外,其字形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也就是说,汉字的字形会因人心业力的变动而改变,也会对世道人心发生深远影响。上文已谈到的简体字字形变化的总体特点是变得生硬尖刻、中心空虚、重心失衡,这显然是据乱世人心业力的反映。反过来,在这样的文字的日日熏染下,必会加重人心之失衡,世道之混乱。
子曰:必也正名乎。庄子曰:春秋以道名分。名言确系世间安立与运转之枢纽,故正名之义大矣哉。此实际治世之宏纲,亦转物之玄枢。故名正则世治,名不正则世乱。吾人今日欲拨乱世返之太平,必以废不正之简体而复正体之字为先也。
汉字两千余年的超级稳定统一,对于中华文明的延续不断和开拓进展,居功至伟。文字的稳定统一帮助中华文明度过了一次次难关,一回又一回重新走向盛世和辉煌。文字的稳定统一,使中华文明所化的区域越来越大,九州之内同风共贯,并远播异域,成就了包括朝鲜、越南、日本在内的汉字文化圈和包括范围更广的儒教文化圈。(在空间上,中国居于中心,为汉字与儒教之宗主;之外是与其毗邻的兼行汉字与儒教的汉字圈,汉字圈之外,是不行汉字只行儒教的儒教圈。从这个事实也可看出,文字在一个文明中的确居于最深的核心位置。文明化度总是先外而后内,儒教圈已行儒教而未行汉字,可知教在外而字在内也。)对于造就时空都居世界第一的体量巨大的中华文明,稳定统一的汉字起到了至为关键性的核心作用。但是近世以来,汉字的稳定统一受到了重创;这后果极其严重。
汉字失去稳定,阻隔了历史文化传承,有使中华文明走入歧途甚至中断的危险。汉字简化的大背景是中华文明在近代想要全面转型,也就是全面向西方看齐而走向一种新文明,故此文字也要学西方的拼音化,汉字简化原只是作为向拼音化的过渡。所以简化的理由说来说去就是那点即使有也会很快作废的眼前好处,根本不见深远的眼光和长久的打算。
因此简化当初根本没有考虑文化传承的问题;毋宁说,在当时人们的内心深处,隔断传承正是他们百计以求的事。结果,那些当时作为表面上堂皇理由的好处或者在当时就未收到,只是自吹自擂;或者很快过期作了废;但是通过对正体字的伤筋动骨的改造加上废除文言,隔断历史文化传承这个未能明言的目的却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
摆在我们目前的问题是,几十年的简化字白话文教育,已经造成普通受教育者甚至古代文化专业研究者的语言水平大大下降,前者看不懂古书,所以基本不看;后者看古书也很困难,所以在原著上下功夫的人少之又少,都是看概论的概论,然后自己再玄论(悬空而论)一番了事。不读古书的结果就是今天的人们不管是普通大众还是文化精英,都对我们的文化传统非常隔膜了,传统对于多数人而言,在感情上是不相干甚至厌恶,在理智上是不了解甚至满是妖魔化的误解。
少数对传统有感情的人,对于传统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还在深深的蒙蔽之中。对此有人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可以把古书全部转成简化字,再翻成白话文,这样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我们的回答是这绝不可行。简化字白话文都有先天不足和致命缺陷,从理论上都不可能做到翻译的结果能够基本准确地再现正体文言的信息。
吾人上文已详论简化的随意性已经打乱了整个汉字系统,从而要在简化字和正体字之间对译又不丢失信息和造成信息混乱,是不可能做到的。用词汇和语法都已严重受到西文和近代日文污染(更深里说是受到科学教严重污染)的白话文去翻译文言,其结果会如何更是显然的。
再有,即使理论上可行,这样一个影响千秋万代的巨大工程,今天的人能胜任吗?今日的古代文化研究者其语言文字功底和中西学术修养普遍薄弱,他们甚至都很忙,所以要在今天做这件事,其质量绝不敢保证。最重要的是,这将大大加深今日已经很严重的文化断裂;转成简化字白话文的古书不能起到让我们接续传统的作用,相反,其作用更多的是蒙蔽和歪曲。这与其说是文化继承,不如说是文化毁坏。
从此中国人将彻底告别正体和文言,中国从此将不可逆转地走入一个新文明,简体字白话文就是横在新文明和老文明之间的鸿沟。而这个新文明,本已经严重歧出和夷化,在更加彻底地斩断与老文明的联系而独立存在之后,未来将如风中秋叶,迷失了理想和方向,中华文明将很快失落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复存在了。即使没有全译古书这件事,照今天这样下去,时间久了结果还是一样,简体字白话文终将成为新老文明之间的鸿沟,我们终不免要失去根基和滋养,中华文明终不免中断的危险。
所以恢复正体字文言文就是关乎中华民族与中华文明兴衰存亡的大事,是我们最劳少而功多的无二选择,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接续先人的智慧和理想,中华文明才能治愈其内伤回复其正轨,从而继续其绵延拓大的永恒生命。
——摘编自孟晓路《中国世界观看世界及中华文明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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